新秋千

虽然不会变——火车过去,天就亮了

【五夏五无差】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成长教育

五条悟给双胞胎带来了圣诞礼物

原著向 是纯爱



 

 

落雪了。

 

​由于诅咒师集团平安夜在新宿发动称为“百鬼夜行”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商家早些时候被疏散,损失了一年之中营业额最高的夜晚。往日流动的人车灯都不见了,只有LED招牌朴实地亮着,雪辉镀一层柔光。街角盘踞几只低级咒灵。五条悟刚刚瞬移去了乡下的高专,夏油杰分散到此地的咒灵也被尽数祓除,已无再战的必要。

​“接下来就看夏油大人的了,快走吧。”菅田真奈美拍拍双胞胎的肩。高专的人警惕地观测他们的动向,伺机发动进攻。美美子并不跟上次第隐去身形的家人。她仰头,纷扬的雪花在月升的天幕下打着转,最终消逝在她的体温里。菜菜子拉着她: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忘记夏油大人的计划了吗?美美子看看她,又看看左边那家和夏油常去的甜品店,只有柜台的暗灯闪烁。

 

​“好冷啊。”

 

​“你脑子坏掉了吗?再不走可是要被那些一级术师围攻了啊!”

 

​美美子好像忽然意识到险境,打了个寒颤,与菜菜子奔向提前布置好的转移术式范围。

 

​计划中,每个人的撤退路线不同,拉鲁与双胞胎最终会回到双胞胎和夏油杰的家。菜菜子用钥匙开了门,拉鲁不在,夏油杰也不在。

 

​没有开灯,她们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美美子说:“吶,夏油大人说过他会成功的。”“是啊。”“我们会永远信任他,对吧。”“没错。”

 

​“……”

 

​静默中,拉鲁打来了电话,告知了夏油杰目前下落不明的消息。他让双胞胎先休息,不要冲动,明早就会有确切情报。美美子趁菜菜子在电话中失控前替她挂掉。菜菜子揉着眼睛,说:“大人都只会骗人。”

 

​“夏油大人就不会骗人。”

 

​“胡说!他说谎,他说过他会成功的,他说他会第一时间回来找我们的,他说会和我们过圣诞节的,他说……”她说不下去了,洇湿了美美子肩头的毛衣。

 

​美美子陪着妹妹默默地流泪。这个消息她暂时无法消受,她总是比活泼的妹妹接受事物慢一点。她只是想起新宿街头被彩灯照得蓝莹莹的夜雪,觉得那景象真是寂寞极了。

 

​夏油大人确实是个骗子。在世俗的定义下,他是十足的欺诈师。夏油大人时常教育她们,要诚实,尤其是对自身的感受。可是夏油大人本身却与这教导相去甚远。长辈是什么时候丧失权威的呢?也许是他们的谎言第一次被孩子们识破时。相比早在十五岁之前就进入叛逆期的大部分少年,十五岁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学会怀疑的时节实在是太晚了。

 

​不知在无声黑暗中过了多久,门铃响了。菜菜子抱着夏油杰的衣服在沙发上战栗不已,浑然不觉。美美子抬头看表,是十点二十五分,真奈美和拉鲁她们今夜就会离开东京,米格尔被高专俘获,还会是谁呢?门铃的响了一会儿停下,美美子打定主意不去开门。过了几分钟,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咚咚咚,保持着节律叩问不停。美美子与妹妹缩成了一团。“只有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开门,先去猫眼看。如果一段时间后门外的人不走就给我打电话,不要慌,我一定会回来。”这是夏油杰十年前带她们出逃到第一个落脚处时的告诫。他那时还在玄关留下一只防御用的咒灵,能够剪掉破门而入者的头颅。那只咒灵并未参与百鬼夜行,如今也因夏油的死消散了。

 

​咚咚咚,咚咚咚。

 

​菜菜子抱头流泪,低声说着,不要再敲了,不要再敲了。美美子搂着她说,马上就会停,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真的吗——美美子自己也不相信。妹妹的啜泣声与敲门声混合在美美子的脑中不断放大,美美子仰头,目眦欲裂企图从黑暗中寻找庇护,可是十年前救过她们的神明已经死了,平安夜的圣诞老人也不会送坏孩子礼物。刻在幼年灵魂里的恐惧追上来,消磨她们的骨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开始大口喘气,快要昏死过去。菜菜子紧张握着她的手,说,没事的,没事的,夏油大人会保佑我们的。我们就在这里,不去开门,如果那家伙要进来就把他吊死。

 

​响声愈发急促响亮,在某一刻停止了。双胞胎屏息等了十分钟,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菜菜子踩着凳子凑近猫眼,一切照旧,雪无声地飘。把凳子搬回原处,对美美子说,放心,人已经走了,我们开灯吧。

 

​门开了。

 

​不止一面之缘的高大男人俯视着,将灯光掩在外面。雪被术式阻挡,晶体折射的光晕笼罩着白发。天使造访一般的情景。可惜并不带来喜报。

 

​美美子的紧张与惊惧消失了。她浑身脱力,对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小声说:“你杀了夏油大人,现在要杀我们了吗?”

 

​他的蓝眼睛打量着初中生,用一贯轻浮的语气说,你们今天杀了六位辅助监督,只有两个被救回来。加上之前被你们杀死的普通人,一共是十个。如果按照关于未成年的刑事法律,你们大概要在少管所待四年,再进入监狱八年以上。如果按照咒术界的规矩,你们面对的是立即执行的死刑。不过呢,我今天没有心情处理死刑相关事宜。如果你们以后不再犯,并断绝和诅咒师的一切联系,也许能活到寿终正寝也不一定。

 

​泪痕斑驳的菜菜子挡在美美子面前,失控道:“那你来干什么?嘲笑我们吗?走开,我们不想看见你!”

 

​“我是来送圣诞礼物的。”

 

​“走开!”

 

​“不请Santa进来吗?杰只教你们杀人,不教如何对待客人吗?真是失礼啊。”

 

​美美子捂住菜菜子的嘴,替她一字一句地说:“谢谢您放过我们,但是请您不要再侮辱夏油大人了。我们今天已经受够了。请离开吧。”

 

​五条悟防备似的举起双手,说,真是不可爱的孩子,杰把你们宠坏了。我姑且不计较你们的教养问题。最后一次机会,礼物要不要?只有今天哦?

 

​什么礼物?

 

​带你们去见杰最后一面。

 

 

 

 

 

​美美子坐在车上握紧菜菜子的手,从车内后视镜窥探前排五条悟的表情。五条悟的看着窗外,仿佛陷入某种沉思。与夏油大人独处时的神情如出一辙,寂静、严肃、生人勿进又孤独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最强咒术师的眼睛,宛如万年不化的坚冰中融入天空的倒影,旷世无匹。夏油大人最喜欢蓝色,他放的帐都是蓝色的。

​“难道夏油大人还活着吗?”菜菜子忍不住发问。

 

​“死了。死得很彻底。”

 

​“——他死得不痛吧?”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嘛,之前和我的学生战斗时受了伤,不过死的时候只有轻轻的一下,应该不痛吧。”

 

​菜菜子又开始流泪。“他最后有说什么话吗?告诉我们,拜托了。”

 

​“他没说什么,问我你们有没有逃脱,我说都逃了。”

 

​“只有这些吗?”

 

​“大概。”

 

​“不可能,夏油大人还有其它想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

 

​后视镜反射五条悟的看向她们的冰凉目光:“那些和你们没关系。”

 

​菜菜子吵起来。美美子浑身发冷,这个人所言不虚。夏油大人的生活有与她们无关的部分,那是她们无论如何也难以窥探、被成年人掩饰的很好的情感,而那些情感也许属于终结他生命的这个人。

 

​五条悟忽然放低语调。越是亲近的人越会撒谎,这是他们选择独自承担真相,保护你们的方式。杰不想告诉你们的事情,我会替他保密。

 

​双胞胎不说话了。她们无法发问——但是为什么你可以知道真相,为什么你可以替他选择隐瞒我们,替他教育我们?为什么你可以杀死他,却仍拥有他最隐秘的感情?

 

​“你们,要为他复仇吗?”五条悟突然发问。

 

​“……我们做不到。”

 

​“那你们想吗?”事不关己般。

 

​“想。但是夏油大人说过你是他以前的挚友。他好像……很……怀念过去。”

 

​“不只如此。我是杰唯一的挚友。反之亦然。如果我要你们放弃他的理想,做得到吗?”

 

​“……”

 

​“你们这十年,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

 

​“……”

​“那应该发现了,杰并不真正憎恨非术师。他只是非常努力地强迫自己这么认为。”

 

​“不可能,夏油大人恨着猴子,他们是咒术师痛苦的根源!”

 

​“如果你由衷地恨着一种人,会允许家人每天生活在他们中间吗,如果家人依赖,甚至喜爱他们的造物,你不会愤怒吗?”

 

​“夏油大人说过,在大义实现以前,我们不得不隐藏在人群中。”

 

​“还在自我欺骗,和杰真像啊。说清楚一点:他把你们送到普通人的学校,周末带你们吃普通人做的可丽饼,和你们坐在充斥着普通人诅咒气息的影院里看电影,难道是在鼓励你们憎恨普通人吗?如果你留恋同学、可丽饼、电影,杰会怪罪你们吗?——白痴也知道不会吧。他了解快乐的方法,希望你们融入社会,喜欢上这个世界,忘记以前的痛苦。”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由衷的憎恨与伪装的憎恨的区别很重要吗?夏油大人一直在执行他的大义!“

 

​“所以他不是大义的主人,而是奴隶。当我今天把他从名为理想的无期苦役解放时,他笑得很开心哦。”

 

​“……”

 

​“所以,重新思考一下以后的生存方式吧。想想杰的真意到底如何。”

 

​行车记录仪上红点闪烁,大概存储将尽。今夜的数据无非是车灯打亮的纷扬雪花。

 

​五条悟再次迷失于思绪。山路上二十米一遇的路灯反复掠过他银白的发梢,车内亮起又复归黑暗。菜菜子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松懈,在睡眠的模糊边缘徘徊。她回想,她们见过五条悟,不止一次。

 

​她们刚来东京不久,对缤纷的橱窗与广告牌十分新奇。夏油杰周末带她们游玩,在山手线上给她们介绍每一站外有趣的地方与美食。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人和两个带着口罩发色迥异的小女孩,会被认成哥哥带妹妹们出游,得到某方面的优待。菜菜子说,夏油大人好厉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地方。夏油杰笑着说,多亏了出身京都对东京感到稀奇的朋友拉着他到处跑。美美子在商业街上看到展示品精美的甜食店,妹妹也很想去的样子。但是她们谁也不敢开口。夏油大人已经为她们做了很多,她们可不能成为贪心的坏孩子。

 

​夏油杰蹲下来,牵着她们的手。你们想去这一家,对吗?

 

​她们瞪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夏油杰掏出手帕抹了抹妹妹的嘴角。流口水了,小馋鬼。想吃就告诉我,没关系的。

 

​双胞胎说,您给我们买什么都可以。夏油杰说,还是选择喜欢的比较好。她们认不全菜单上的假名,夏油杰逐一解释。她们花了很久,终于决定各自喜欢的口味,问夏油杰的选择。夏油杰想了想,点了一份店内招牌。待双胞胎吃完,他的那一份也没有动。问及原因,他说自己不想食用非术师所做的食品,这一份是为她们点的,因为听说很好吃,想让她们尝尝。美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那以后我们也不吃了。夏油杰揉揉她的头发,说,可是甜食本身没有错哦,是很美味的食物。菜菜子和美美子可以有自己的偏好,不需要模仿我的选择。你们难道不喜欢甜食吗?菜菜子说,喜欢,最喜欢了!尤其是夏油大人给我们买的。夏油杰说,只要你们能按时好好刷牙,就可以来这里哦。

 

​趁菜菜子欢呼,美美子问,那夏油大人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食物呢?夏油杰看着窗外:“没什么特别的,大概是甜的吧。对,我也喜欢甜食,补充能量很方便。”

 

​玻璃门铃铛摇动,传感器响应发出“欢迎光临“。不大的店内又进来一位顾客。那个人身量很高,头发是罕见的纯白,缠着绷带的眼睛让人疑心他如何视物。他点了一份夏油杰选过的招牌拼盘,坐到他们旁边的桌子。夏油杰坐直,余光打量那个桌子,对双胞胎说,把剩下的打包带回去吃吧。旁边的人说,冰激凌化了很难吃哟。双胞胎不知所措,夏油杰摆出不要担心的口型,回复,看来以后不能来这家店了。那个人说,就是她们吗,你辍学的原因,来这家店眼光还不错。夏油杰压低声音,出去说吧。他让双胞胎在原地等着,与那个人离开了十几分钟。他回来的时候形容疲惫,美美子小声说,我们以后不来这里了。对不起。

 

​夏油杰苦笑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没关系的,来多少次都可以。刚才已经说好了。

 

 

 

 

 

​再次见到五条悟是她们小学二年级。她们此前已经因为和其他同学的冲突转过两次学。这一天在活动课上发生了应激反应,把企图捉弄她们的男同学和另一个阻止捉弄的男生一起推倒在器材室的旧课桌堆里,两个人都受了伤。夏油杰傍晚被叫来学校。

 

​恶作剧的男生的母亲到得最早。听完老师的解释后,首先责怪学校管理不善,然后说,真是粗鲁的女孩子,缺乏父母的管教。老师让家长不要当着孩子们说这些,那位母亲留在教室执意让双胞胎道歉,菜菜子喊,是他先拿沾了马桶水的球砸我们的!

 

​这时夏油杰推门而入,穿着常服。他没有与老师与另一位成年人打招呼,走到双胞胎身边说:“你们没事吧?”美美子说,没事,我们教训他了。——那就好。

 

​男孩的母亲不无讥讽道,这样无礼的家长,自然养出这种无礼的孩子。父母无法约束自我的年纪生下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是您的孩子挑衅的对吧?让他道歉,同时您也道歉,如此我便不再追究。”夏油杰说。

 

​“你说什么?你的女儿让我的孩子受伤,应该是你们一起道歉,赔偿相应医药费。我的孩子不可能先动手,你应该反省一下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能养出这样两个小谎话精。”

 

​“收回您的话,否则后果自负。”

 

​也许是夏油的语气,也许是他的表情,也许是他周身的姿态,总之男孩的母亲忽然失控:“你敢威胁我?如果今天你的孩子不退学,我会逼校方把她们开除。你们今天都要从这间学校消失。”

 

​“无所谓。不过,您要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老师拦住愤怒的家长,对夏油杰说:“无论如何,那两个孩子都受伤了,而且这个母亲的孩子伤得比较重,刚才已经送去医院了。希望您和孩子可以道歉。”

 

​“她们不会为自己没有犯下的过错道歉。归根结底还是老师管理不力,放任男生欺负女生,所以您也应该向我的孩子道歉。”

 

​“确实有我们的一部分责任,但是您的孩子平时就非常难以相处,我们判断她们的话并不完全可信……”

 

​“是真的。”角落里另一个受伤的男孩说,“确实是佐佐木先欺负她们的。我被她们推倒就是为了拦住佐佐木。”

 

​夏油杰挑眉。老师说:“伏黑,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因为您一直没有问我。”

 

​夏油杰问,你叫什么?

 

​“伏黑惠。”

 

​他微笑,说:“伏黑惠,我要向你道歉,今天菜菜子和美美子误伤了你,她们不是有意这样做。只是她们有时候会对过于接近自己的人物产生应激,这是自保之举,希望你可以谅解。”

 

​“没有关系。”

 

​“那么,伏黑惠,再见了。”他带着两个女孩离开,无视老师与另一位家长的阻拦。

 

​家长试图拉住夏油杰时,被身体看不见的力量束缚。“不要碰我,猴子!”夏油低声说。她挣扎惊呼,束缚越发紧迫。夏油抬手时,教室的门又开了。整间小学如今只有一件这一间教室明晃晃地亮着灯,看得见诅咒的人会发现,教室里有两只盘虫似的咒灵绕在老师和家长的身上,口器的位置正对准他们的咽喉。也就是说,有五个人看到这景象。

 

​教室内的窗户反射出门外的身影,是菜菜子她们以前见过的白发男人,这次戴着墨镜。那个人按住了夏油杰的手,说,在我眼前动手的话,我不保证今天能放过你们。

 

​夏油停顿了片刻,将咒灵收回。他让出位置,白发男人吹着口哨走进教室,说,人生真是哪个方向都有巧合呢,你说这到底算不算缘分?

 

​老师问,您是?

 

​“这家伙的监护人。”他指着伏黑惠。

 

​老师抹汗,说:“大致情况已经搞清楚了,您的孩子被误伤,没有大碍。这两个孩子的家长也已经道过歉了。”

 

​“哦——?”他拖长声音说,“可是惠是因为佐佐木的行为受伤的,他母亲道歉了吗?”

 

​“请您不要强求这位女士,她的孩子已经受了比较重的伤,还有脑震荡后遗症的风险——”五条悟扬手打断老师,“像你这样可教不出明辨是非的学生啊。我也是教师哦,犯错的人可不能因为倒霉的下场抵消罪过,”他对夏油杰的方向说,“更没有理由祈求受害者的原谅。”

 

​“可是佐佐木同学——”老师意欲补充。

 

​“他学到了不应该随便欺负他人,这一课本来该由他的家庭和学校上,非要由同龄的小姑娘来教,自然学费很贵。”

 

​老师无言。家长仍意图争辩。五条悟挥挥手:“您还是闭嘴吧,否则我无法保证您和孩子的安全。”他指着夏油杰,“这家伙做事可没有什么底线。 您刚才感觉到了不是吗?惠,走了,今天请你吃寿司。”

 

​伏黑惠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夏油杰身边时停下来。“那是什么,咒灵操术?”他小声问。

 

​夏油杰说:“嗯,学得不错嘛。将来考不考虑来我的教会参观,我们很欢迎你这样天资出众的同类哦。”

 

​“不要。”他拎起地上的书包走到五条悟旁边。“和你一样固执呢,悟。”夏油轻松地笑着。

 

​“不要对他打歪主意。不要干出格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干了也不会让悟知道哟。放心吧,菜菜子和美美子在这里上学完全是巧合,明天她们就会转去另一所学校。”

 

​五条悟说:“果然不应该对这种小学的教育质量有什么期待啊,虽然高专也很烂就是了。“他蹲下来平视双胞胎,“挺有潜力的,五年后以后送到我这里来,和惠还是一届。”

 

​夏油杰说:“谢谢你的建议。不可能哦。不过——”他感叹道,“悟也会说很厉害的正论了呢。”

 

​五条悟走出教室,没有回头。“你以为那是谁的错?”

 

​夏油杰轻笑。那两个人离开后,他蹲下来,让两个女孩扑到怀里。“抱歉,让你们受委屈了。”

 

​菜菜子在夏油杰的肩头抹眼泪:“对不起,夏油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们永远也不会是我的麻烦。而且,还遇见了意料外的人呢。所以我很高兴。”

 

​那个欺负他们的孩子和家长之后并没有被惩罚,菜菜子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五条悟的威胁,但是她觉得,根本原因是夏油杰见到五条悟那天很高兴,因而忘记了。

 

 

 

 

​双胞胎初中在涉谷附近的一所私立女子学校上学。夏油杰教会的事物越来越繁忙,家里的晚饭便由菜菜子和美美子轮流完成。那一天美美子提前回家做饭,菜菜子在便利店挑选第二天的早餐饭团。按照习惯,她会在杂志区多逗留一阵,浏览穿搭杂志的封面。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图案中,她看见了穿袈裟的夏油杰。标题是“惊闻!敲诈、勒索、欺诈、桃色交易——新兴宗教月流水过亿背后的秘密”。她撕开侧封,看到不少教会内部的照片,包括夏油大人布道时从台下偷拍的情景。菅田真奈美与夏油杰的谈话以暧昧的角度被偷拍下,放在桃色交易一栏边。杂志社的记者潜入教会进行了为期超过一个月的调查。夏油杰被描述成来路不明颇有手腕的欺诈师,通过洗脑教众获得教徒隐私。为了吸引眼球,杂志着重笔力描写夏油杰的年纪、狡诈的外表、以及暗示与美艳下属的不伦关系。在尾页有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模糊小照,她们被写成夏油杰用于与具有特殊爱好的教徒进行性交易的名义上的养女。菜菜子攥着杂志跑回家。

 

​美美子读完,奋力将纸浆撕成碎片。如此外露的情绪在这孩子身上很少见。她留下封底的广告页,杂志社的地址与编辑人员名字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菜菜子无助:“要不要告诉夏油大人?”

 

​“不行,他最近已经很累了,不能用这种恶心的东西麻烦他。”

 

​“那怎么办?”

 

​“我们来解决,就明天。在天黑前回来,还来得及给夏油大人做饭。”

 

​她们逃掉下午的课程,乘新干线到千叶一家写字楼里的小杂志社。她们敲开门,用觉醒不久的术式杀死了包括报道记者内的在场全部六人。回来的车上,她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美美子,美美子,我的身上有血的味道吗?夏油大人闻得到吗?

 

​没有。回去先洗澡,把味道洗掉。我们不告诉夏油大人,不为这种事情麻烦他。

 

​夏油杰比平日回来得早,菜菜子正在切肉。生肉解冻不久,下刀柔顺。她全神贯注听着夏油杰活动的声音,忽然闻到了血腥味,感到疼痛。刀切到她的食指关节,血缓缓溢出。菜菜子轻轻叫了一声,感到胃肠翻滚,吐在水池里。

 

​夏油杰急忙帮她检查,给她拿创可贴和抗酸药。菜菜子呕吐地无法连续呼吸,她满面泪水,夏油杰轻拍她的背部,问她怎么了。美美子洗完澡出来,见此情景脸色煞白。菜菜子断断续续地说,只是肉的味道有些恶心。

 

​她们惶恐地等待新闻暴露她们在杂志社犯下的无从追踪的恶行。第一天过去了,她们去便利店翻遍了所有报纸,没有报道。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七天。美美子病倒在体育课上,高烧不止。

 

​菜菜子坐在输液床边,趴在栏杆上。美美子仍昏睡不醒。秋季日照时间缩短,窗外天色黯淡。此时夏油杰正在北海道出差,菜菜子央求真奈美不要联系他。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菜菜子额头抵着床栏喃喃道。

 

​外面开始下雨,菜菜子想起自己没有带伞,撑着制服外套跑到医院下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把。回来的时,病房前的走廊站着一个不太熟悉的背影。

 

​“哟,回来了。”眼部缠着绷带的男人这么打招呼。菜菜子深吸一口气,冲进病房,美美子似乎刚刚醒转。那个人没有伤害你吧?——什么人?

 

​五条悟走入病房,打开灯,两个女孩,连同她们的罪恶仿佛无处遁形,不由抬手遮住眼睛。“杰没有告诉你们?去问他。”

 

​你要干什么?

 

​杰真的没有教好你们啊。五条悟叹息。我以为他会做的更好一点。

 

​轮不到你来评价夏油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杰知道吗,你们虐杀那六个人的事?

 

​双胞胎惊惧,握紧了彼此的手,一言不发。

 

​所以他不知道。你们擅自杀了人,试图脱罪的感觉很不好过吧。

 

​“那又怎么样?“菜菜子说,“他们活该!”

 

​五条悟摇头:“你们分得清善恶吗,还是说,杰才是你们善恶的指针?”

 

​“和你没有关系!你是高专的人,来杀我们的吗?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什么都不怕。”

 

​五条悟抱臂靠在墙上,仰头自言自语道:“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啊,杰。”他对警惕的女孩说:“我不会杀你们。但是我会杀杰,而且不会失手,因为我是最强的。”

 

​双胞胎瞪大了眼睛。五条悟继续说:“杰那个样子,很让人想依靠,想去无条件相信他吧?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是不行哦,他连自己都不相信。你们这样不辨是非的信任会把他压垮的。”声音越来越轻。

 

​“那么来惩罚我们吧,全是我们的错。求你不要去伤害夏油大人!”美美子沙哑地说。

 

​“对你们的惩罚什么都改变不了。死人不能复生,所以杀戮才是最深重的罪孽。如果诚心想要赎罪,就跟我去咒术高专学习,离开盘星教,离开杰的身边。”

 

​菜菜子说:“我们跟你走,你能放过夏油大人吗?”

 

​“……不能。”

 

​“那么我们死也不会和夏油大人分开。”

 

​“哈,他会先离开你们。”

 

​“不可能,夏油大人从来不撒谎!他不会抛弃我们。”

 

​“七年前,记得吗?那家甜品店,杰和我出去了。我差一点就把他杀掉了。他那时是自愿和我走的。”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双保胎捂着耳朵。

 

​五条悟笑了一声:“和你一样固执啊,杰。”他对双胞胎说:“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听,不过你们最好有自己的主见,与杰不一样的那种。让他知道你们无论如何可以好好生活,他也许会轻松一点。他不需要你们为他杀人。”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

 

​五条悟摊手:“看吧,结果什么都没有听懂。去向杰坦白吧。记得告诉他我来过。”闪身离开病房。

​夏油杰一个多小时后才到,将暮秋的尘风与水汽带入单人病房,袈裟上雨痕未干。美美子已经退烧,他付清费用,办理完出院手续,和菜菜子回到病房。美美子拉着菜菜子跪在地上,向夏油杰坦白了一星期以前的事,却隐瞒了意外的访客。夏油杰捏着眉头,面无表情。菜菜子战栗,那是夏油大人转瞬即逝的、真实的怒意。夏油杰说,起来吧,我不怪你们。但是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如果你们想杀猴子的话,将来会有机会。凝视着双胞胎的眼睛,他慢慢地说:“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杀戮。”

 

 

 

 

 

 

 

​“……醒醒,我们到了。”美美子摇晃着菜菜子。车停在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一栋数十层的建筑前。夜雪已没过脚踝。她们跟上五条悟的脚步走入建筑内部。黑暗的走廊里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回响。他们乘电梯下到地底,只有几盏紧急照明灯。他们拐弯进入停尸房,一个棕发的女人正在清洗解剖器具。

 

​“家入硝子。枷场菜菜子和美美子。”五条悟介绍。

 

​“就是她们吗,村里的那两个孩子?长这么大了。”

 

​“嗯。”

 

​家入说:“幸会。替悟向你们道歉。”

 

​美美子说:“我记得您。你以前给我们治过病,夏油大人救我们出来不久。”

 

​家入从抽屉里掏出女士香烟点燃。她深吸一口,手指不住颤抖。“是吗,你们还记得啊。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你们多大,不到六岁?”

 

​“五岁。”

 

​家入靠着桌子默然吸着烟。她声音不稳:“知道吗?你们今晚杀了六个人,我只救回来两个。我不能替代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原谅你们。”

 

​双胞胎低着头。停尸间中烟气氤氲,冷白的灯光因而迷幻。家入说:“我第一次见到夏油那家伙时,他和你们现在一样大。我也是,五条也是。现在我们都是老人了。”

 

​“吸烟会加速衰老哦,硝子。”

 

​“不用你说。”桌上没有烟灰缸,家入硝子把烟摁灭在手背上,火星闪烁,伤口很快自动愈合了。

​“好啦,我带这两个孩子去看他了。你没有动他吧。”

 

​“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把他放在哪了。”

 

​“那就好。反正他身上你能发挥的地方也不剩多少。”

 

​家入定定地盯着五条“谢谢你。”目光中还有忧虑,“还有,放过自己吧,悟。”

 

​五条轻快地说:“你在说什么呀,硝子?过劳开始说胡话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悟,真的没问题吗?夏油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的状态。”

 

​“什么愿不愿意的,死人不会说话。”

 

​“所以放下吧,结束了。”

 

​五条悟嗔怪道:“硝子好奇怪,自己办不到的事偏偏认为别人也办不到。”

 

​“悟,我和他联系过几次,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很关心你。不要让他再担心了。”

 

​五条悟转身,往房间曲折的深处走去。家入硝子换下白大衣,临走前,美美子说:“谢谢您。夏油大人一直说您是很好的朋友。”

 

​家入愣住,揉着眼睛笑起来:“那个家伙只会给人添麻烦。感谢的话应该当面说啊。”

 

​菜菜子和美美子追上五条悟的脚步。他揉着脑袋,柔软的白发随之摇晃。他好像在说:“关心的话也应该当面说啊。”

​五条悟推开墙上的一道暗门,进入了一个有巨扇窗户的房间,在山的另一面。月光游进来,房间中央摆着一架轮椅,白布下有人形。

 

​五条悟走到轮椅边,问她们,要见一面吗?少女们紧紧捂着嘴,眼泪不住涌出。五条悟掀开头部的布料,柔软的黑发垂顺在肩头。月光下的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好像只是睡着了。

 

​等她们控制住哭声,五条悟说:“身体的部分就不要看了。杰会害羞的哟。他今天很好看,明天或许就会变丑了呢。找入殓师做一些防腐处理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五条低头温柔地打量着轮椅上的浑身莹白的人,像看着第一次穿婚服的爱人。菜菜子被那目光灼痛了。

 

​“是你把夏油大人带过来的吗?”菜菜子问。

 

​“是哦。把他留在那个小巷就太可怜了。”

 

​“——您可以把他给我们吗?”美美子哀求。

 

​五条悟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双胞胎在那个间隙无声乞求着。良久,五条悟开口道,就给你们吧。但是有一个条件哦。做得到就答应你们。

 

​他走到夏油杰身边蹲下来,仰视毫无气息却显得温柔的面孔。“放弃追求他的理想,好好活着。这是他对你们唯一的要求。”空气凝滞,月光轻吻雪霰,在八角形的房间内降下圣洁明亮的白纱,公平地祝福死者与生者。

 

​——好的,好的。我们答应你。我们答应夏油大人。

 

 

 

 

 

 

​五条推着轮椅在高专里走着,向双胞胎介绍校园内的设施。“喏,那里是演武场,以前杰经常在这里练体术。入学的时候是他体术比较厉害,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他拍拍白布盖住的肩部,“杰应该也很怀念这里吧。”

 

​“那里是我们的宿舍,杰住在我隔壁。他神经衰弱,害得我熬夜打游戏不能开声音,必杀技的效果要差几个量级……”

 

​“这里二层是教室,一年级到四年级从东往西排列。如果杰当初肯把你们送来读书,你们明年入学还会看见GREAT TEACHER GOJO的座右铭。杰告诉过你们吗?”

 

​双胞胎摇头。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呀,不愧是我。”

 

​美美子说:“听上去很寂寞,只有一个人。”

 

​五条悟不说话。他的无下限覆盖着轮椅,雪花一丝一毫也接触不到他们。两个女孩子的头发快被染白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真是不可爱的孩子。”

 

​他们绕了学校一大圈,来到一处废墟。菜菜子在黑暗的小巷处停下来。她走不动了,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从夏油杰清晨送她们上学,到现在陪夏油杰游览曾经的学校。她坐在雪里,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这样难过了。美美子在身边拉着她的手。

 

​美美子说:“我好像梦到过这里。两年前你来警告我们的那一天。发烧的时候有好多奇怪的在脑子里打转,好像各种糟糕的电影片段毫无逻辑地剪辑在一起……”她吸了一口气,“我们后来没有告诉夏油大人你来过。真奇怪,是因为嫉妒吗?我也不知道啊。如果当初明白生命真的比朝露还短暂,我们一定会听你的话。”

 

​“我们的确将他压垮了。”菜菜子垂下眼睛。

 

​“即使是我,也救不了拒绝被救的人。如果他从来没有主动求救过,自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过啊,如果我当初有所察觉,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是被他拯救的人,只要带着他的祝福活下去就好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杰早就预料到结局了。走吧,天快亮了。偶尔夜游一次也不错,以前经常和杰这样熬夜到天亮,第二天迟到被夜蛾那家伙罚扫薨星宫。”他晃着轮椅,“这家伙指使咒灵,半天就把他那一半扫完了,完全不来帮我。”

 

​他们穿过白日里战斗的废墟,回到校门前。鸟居以下漫长的阶梯不知通向何方,远山上的浮云渐散,月色黯淡,一片黎明前透彻的蓝灰色。近处的白雪自如而欢畅地落。雁似的群鸟掠过白雪下沉眠山谷。

 

​美美子的余光中,五条悟的蓝眼睛怔怔地眺望,比空气中闪烁的雪辉更加耀眼。白布的轮廓靠着他的左手,被安稳地托住。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样,像夏油大人一样温柔地对待我们?”

 

​“是吗,我变得像杰一样无聊了吗?绝对是杰的错。”他故作凶狠道。

 

​菜菜子加入:“为什么不杀我们?”

 

​“真的想知道?你们绝对、百分之一万会哭。眼睛瞎掉我也不管哟。”

 

​“请告诉我们,拜托了。这是我们最后的请求。”

 

​“没办法。GOOD GUY GOJO 就是这样对少女的请求有求必应啊。那天,他是这样说的——”他清清嗓子,模仿夏油杰的语气说“悟,不要在这里,不能是今天——

 

 

 

 

 

​五条悟站在店外看夏油嘱咐两个高脚椅上无论怎样伸长腿也够不到地面的小孩子。他拖着杰的手臂进入旁边一条小巷。中华餐厅后厨的烟气蒸腾于狭窄的空间,但六眼不会错夏油杰任何的动摇。

 

​他一只手按着夏油杰的脖子,推挤在肮脏的墙上,说,还敢光顾新宿,杰就这么想被我杀掉吗?夏油杰微微挣扎了,被五条悟收紧手指。他轻声叹息,在五条悟眼里瞬间仿佛衰老三十岁。

 

​——悟,不要在这里,不能是今天。

 

​为什么,我一直关注着杰的行踪,那之后又杀了人。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就是今天。

 

​“今天是我第一次带菜菜子和美美子出门玩。她们之前一直在生病,好不容易才联系硝子治好。我从来没有见她们这么开心。要建立与她们的信任很难,受过伤害的孩子很难让别人进入自己的内心。如果我今天回不去,说不定她们永远不会相信他人了。悟,你还不知道那个村子里她们是如何被虐待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已消逝的、未诞生的任何信仰、理论、大义都无法抵偿她们受过的伤害。我想如果当时是悟在场,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五条悟说,我无数次希望当初是我和杰一起执行这个任务,那样我就可以阻止杰了。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我放过杰,就是对我们的过去的背叛。在这里结束,至少我不用目睹杰,杰也不用目睹自己一步步堕落,成为自己最憎恶的存在。

 

​夏油杰转头避开五条悟绷带下的炙热视线。僵硬地说,可是我已经变了,悟。你也要长大。

 

​五条悟喊道,还不够吗!夏油杰躲闪,他又轻声说:“还不够吗,我也在学着改变。你知道吗,我打算毕业后留在高专当老师,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从根源改变一切。但是无论我怎么成长,杰都不会回到我身边。我留不下杰,还可以留下杰的回忆。不要把那些也毁掉啊。”他忽然感到无比委屈,从没有人胆敢怠慢辜负六眼神子。那是自童年时代未曾体会的情感。

 

​但是夏油杰只是重复着。不要在这里,不能是今天……求你了,悟。他平静地哀求着,五条悟从没有见过挚友一切骄傲意气荡然无存的姿态。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五条悟心想,原来告别是这种感受吗?

 

​他打定主意,在夏油杰的胸口捏了茈的手势。“还有什么要求?那两个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

 

​夏油杰说,让我看看悟的眼睛吧,我一直觉得很漂亮。五条悟愣住,从脑后慢慢解下白色的布条。

 

​在动作的间隙,夏油杰说:“悟要告诉那两个孩子,我是个坏人,本来打算杀掉她们的,被悟阻止。她们不会立刻相信你,但是只要你一直耐心对待,在高专教她们使用咒术的方法,总有一天会被接受的。我相信悟可以做得到。”

 

​五条悟心不在焉,把绷带放入口袋里,鼻腔酸涩,眼眶肿痛。他质问,杰把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的未来计划得很圆满吶,为什么不能回来呢?

 

​夏油杰把五条悟拉近,好像被珍奇美丽的蓝眼睛迷惑。离得有些太近了,五条悟满怀希冀,闭上眼,等待一个拥抱。

 

 

 

 

​——等来了一个吻。

 

​夏油杰温柔地吻着他,大概是照顾五条悟的初吻体验,甚至没有试图撬开齿列,唯独轻轻地贴住嘴唇。但是初吻无论如何不应该发生在肮脏郁热即将成为刑场的中华餐厅后巷。实在是纯情过头又极不合时宜的一个吻。可是五条悟没有拒绝。五条悟很喜欢。

 

​他们分开时还在微微喘息。夏油杰笑着说,悟太纵容我了,谢谢。可以动手了。

 

​他闭上眼,等待一阵疼痛又甜蜜的寂灭。没有等到。睁开眼。悟的眼睛里下了雨,透明的水珠淌过云雾袅袅的天空,沉重地坠落。

 

​“诶?”五条悟揉着眼睛,这是什么,居然是眼泪吗?他以为自己不会流泪呢。夏油杰慌忙掏出手帕,拿菜菜子没用过的一面擦拭着停不下来的雨。

 

​“悟,悟,对不起,我…….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太狡猾了啊,杰,”五条悟水汽充盈的眼睛比往常还要亮:“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以为悟知道,但是不会接受……”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会读心术!那么多的时间都浪费了……”

 

​“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想想办法啊!”

 

​夏油杰无措:“可是没有时间。悟说过不会放过我。悟的选择都是有意义的。”

 

​“杀人也需要好心情!杰难道要抛弃我吗?你快想办法。”

 

​他想了一阵:“那么就请悟今天暂且放过我吧。我想和悟做两个约定,好吗?”

 

​“你先说是什么约定。”

 

​“第一,请悟无论如何不要伤害那两个孩子。”

 

​“即使她们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即使如此。”

 

​“第二条呢?”

 

​“最后的最后,我会回到悟的身边,那时候我余下的所有时间都属于你,死后的时间也属于你,作为第一条的补偿。”

 

​五条悟沉思片刻,说,成交。但是第一条的附加条件是,仅限杰活着的时候。

 

​“没问题。”

 

​五条悟点点头,他搂住杰甜蜜地亲吻了很久,算是弥补初吻的遗憾。直吻到杰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抹眼泪时,才心满意足地放开,走向小巷的另一边,消失在烟幕之后。

 

 

 

 

​“怎么样,是不是又要哭了?”五条悟讲完故事。当然,他隐去了那两个吻,毕竟双胞胎也曾向杰隐瞒过他的到访。那是他打算留到世界末日的甜蜜,才不会分享给两个和杰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小丫头。不过,他们最后谁也没有严格遵守约定。

 

​菜菜子和美美子没有哭。也许是眼泪流干了的缘故。她们轻声商量了一会儿。美美子转头对他说,“这不仅是您和夏油大人的约定,我们也是约定的一部分。我们已经过了该收圣诞礼物的年纪,应该退还。夏油大人死后的时间是属于您的。”

 

​朝阳照亮了少女脸上的盐粒,仿佛钻石尘。五条悟惊讶。双胞胎向他鞠躬。菜菜子说,谢谢您。虽然我们到死都不会原谅您,但是夏油大人就拜托您了。希望与您永不要再相见。”

 

​两人牵着手走下山去,五条悟目送她们的背影,蹲下来掀起头部的白纱。但暖橙的日光让他看起来害羞又恬静。悟牵起他僵硬的手,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我一直觉得杰很漂亮哦。虽然眼睛很小。”他捋顺失去光泽的黑发,“是美人才有的头发。”他指着缩小成两点的女孩:“杰养出了很好的孩子们呢。”

 

​无论他的情话多么热切,杰也不会回应了。也许下一秒他会睁开眼,再次温柔地朝自己笑出来,给他一个奖励的吻,奖励他遵守约定,奖励他勤劳辛苦,奖励他战胜死亡的爱情,或者单单奖励他的存在——毕竟那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他把杰从轮椅上抱下来,让他依偎自己坐在雪中,一起欣赏一会儿熟悉得令人厌烦的景象。他小声说,都怪杰,太怕寂寞,把我也传染了。

 

​他仰头,最后一片雪花落在鼻尖,冰凉一点,被体温融化,仿若透明蜻蜓稍纵即逝的悬停。五条悟感到安慰,靠着麻烦的爱人睡着了。

 

​因为是最后一片雪花。也是穿越宇宙一生仅此一片的雪花。所以不会有下一片。

 

​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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